风变得细软,旷野显别样的空阔,满眼绿色呈现一种安详疲软之态。牵牛纤弱的枝蔓攀在竹篱上努力呼吸,风撵落叶,哧喇喇一群群走过眼前。水泥地上是阳光的白癍,假设有风,树影的花斑便在脸上曳动,能嗅见风中植物微苦的气息。景物似乎和夏季依旧,只有你细细捕捉才能发现中个端倪:一切饱满的都清瘦了,一切张紧的都松弛了,一切溽热的都清朗了。
早上,我的脚带我到一条陌生的路边。这条路两旁杂草丛生野藤蔓延,噬咬得原本不宽的路面七零八落。南头是菜场,闻得见浓郁的膻腥。路西边是一排小吃店的背面,抽油烟机排放口处挂下一条条粘腻龌龊的黑油辫子。前面是一个肮脏的公厕,半包围的结构,上面用仿宋体写着:男、女。公厕围墙上贴满治疗男女性病梅毒处女膜修补的广告,叫风雨褪去了点颜色,顺眼了好些。这些景物我都走过了,接下来是一条河,和枝杈象绿孔雀尾一样展开的密树。秋阳这样轻暖柔软,将我从头到脚包裹,发丝贴了脸翻飞,心中有着隐约不确定的豪情。平底鞋这样舒适,我步履轻盈,似乎要卸下这具沉重肉身,即刻飞升。阳光饱满,调高了心情的亮度,莫名欢喜充盈,快乐灌顶。宽大的白衬衫教太阳晒成熟宣,柔韧细致,一副白纸样等待的表情。耳机里的吉他发了疯,大把大把的和弦激烈厮杀,可我却依然一脸平静,滴水不漏。
构思小说时我在房间里踱步,踩着一格格光洁的地砖,横走,竖走,似乎一格都没有踩线。读书。字句嚼来清香绵长,有时会失神片刻,任纸页无序掀动。我一直认为秋天适合读俳句。日本俳句是学唐诗,不过更口语化,更亲切有味。日本人写的诗看上去总是像板了脸的俳句,而中国人写得俳句呢,又像微服私访的诗。不过木心在《琼美卡随想录》里的一些俳句还是很有趣致的。比方说:“小小红蜻蜓的纤丽使我安谧地一惊”,这样细枝末节的感觉纹路,也只有托赖秋日的静寂才辨得出。闲来无事,把电脑桌面背景换成五线谱。黑白二色,是凝固的音乐冻,待乐器将其暖化开来再流淌一次。不过看上去实在眼花,只好作罢。
去湖边看荷花。距“留得残荷听雨声”的时候尚远,荷花还是可喜的。未开的骨朵像极一枝蘸饱了墨的中毫,倒插在艳澈秋水中。有些白贝壳样的花瓣脱落了,瓣尖微微掸一点粉,是奢华大气的凋零,一点不见落花的凄婉。盛放的荷花也不少,花瓣质地熟厚细腻,一层一层拆封。风过处,花举玉碗,叶翻碧浪,脑中即便有大把的枯香诗句也拼它不过。
好几夜都看得见一轮美月。夜里并不关上阳台的门,让纱窗滤进微细的月光颗粒。深蓝再生纸封面的《枕草子》叫月光里割成明暗两半,席子上细细的纹路被月光一笔一笔工致描出。旁边一只白瓷浅碟,上面用黑白灰线条绘着质朴可喜的花朵,一小洼月光聚在底部,形成一小块薄云母片样的亮斑,愈发显出瓷器清冷的色泽。我的黑色中性笔搁在碟边,切断了瓷碟流畅的曲线。这样的应时应景浑然天成妙眼偶得——我托腮看那画面,迟迟不舍得睡去。
关于秋天我的联想很多,多数自然都落了旧窠。不过有一句诗我是极爱的:八尺龙须方锦褥,已凉天气未寒时。绵密深丽,相当地私人化。前一句暖得这样生疏,让人想起夏末秋初,夜里有点冷了,裹上久未盖的绒毯,那种毛糙糙的质感。肌肤感到久违的温暖安悦,就是这样的感觉。